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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玫瑰,就會開花。



※ ※ ※



醒來的時候不曉得是幾點,大約是早上了吧?稻穗色的窗帘是綴有流蘇的,給一絲不苟地拉上,密密實實地掩蓋了陽光,然而猶有幾束光線自紗帘下擺擠身而出,對比昏暗的室內,黏在窗台的光暈紛雜得宛若長年失修而漆料斑駁的牆面。

躺在床上的孩子翻了個身,望著微微泛黃的天花板,因為雨季的緣故,天花板有一隅吸飽了水分,顏色比起其他地方深了許多,圓圓胖胖地凸出一塊,像是一顆長了多年的膿瘤。

孩子又下意識往右手邊看去,少年的床已然沒了人影,棉被方方正正地坐在床角。

他和少年一直以來都是睡在自己的床榻,兩張床中間隔著一個矮櫃,上頭擺著一盞桌燈、一只小鐘,以及那隻孕養著芙蕖的水漏。

孩子伸手將鐘面轉向自己,才早晨七點左右,這個時間少年應該是在坐早禪吧。

這幾年他的睡眠時間不太固定,頭些年時常一天睡去了半天,最近兩三年則是睡不深且不長,每每轉醒讓少年知曉,對方總是要他再睡一會兒,然而任憑他躺在床上如何輾轉仍難再入睡,為了不讓少年煩心,他只好閉起眼睛假寐。

從床上坐起身了個懶腰,孩子穿上少年放在被褥上的毛衣外套,把被子摺了幾疊堆在床緣,踩著拖鞋和自己的影子揭開帘幕。

濕冷的陽光霎時潑在臉上,吞噬房內每一塊角落。孩子不禁顫抖了一下身子,輕輕咳了一聲,隨即用手掩住嘴,怕咳嗽聲給少年聽見又要念他幾句。

伸出手想把窗帘用繩子繫上,打結的時候,孩子看見自己蒼白的手指,連指甲也是慘白慘白的,儼如一條條缺乏營養的幼蟲。

看著自己的雙手發呆了幾分鐘,孩子回過神來發現窗帘尚未綰上,才給兩邊各打了一個活結。

這麼多年來,他偶爾會替少年束髮,長久下來倒也算得上得心應手。


然而人生總有些結是怎麼也解不開的。



※ ※ ※



盥洗完畢後,孩子原本想到廚房喝杯水,卻意外看見少年坐在餐桌前吃熱蕎麥麵。

「今天怎麼沒坐早禪?」

從暖茶壺裡倒了一杯溫開水,孩子坐在少年對座慢慢喝起水來。

「晚一點要帶你去給科穆伊看看,早了一點起來就先坐了。早餐想吃什麼?」

將木箸擱在麵碗旁,少年伸出手用手背試孩子的額溫。

「沒發燒。」

「今天是檢查的日子呀……唔,可是我不怎麼想吃東西。」

「沒胃口也多少吃一點,我有煮小魚稀飯。」

起身關起燉著粥的爐火,少年盛了半碗小魚粥端至孩子桌前。

「小心燙,等一下再吃半碗。」

「唔,那回來我想吃糯米丸子好不好?」

「如果科穆伊說可以,再叫蠢兔子下午買過來。」

「啊、對呢,拉比下午要來。他這次是去哪個地方?」

「忘了,下午你再問他,快吃。」

「好啦──」

捧起碗吹涼仍氤氳著熱煙的粥,孩子不一會兒便吃完了。

「優煮的小魚稀飯好好吃喔──」

「再吃半碗?」

「好──」

點了點頭,孩子向少年綻放一抹滿足的笑容,對座的少年接過孩子遞來的空碗,起身去添稀飯。

「豆芽菜你別想偷吃我的麵,到時候又肚子疼。」

「唔唔咳咳咳湯好燙──」

「……笨蛋豆芽菜。」



※ ※ ※



少年和孩子約莫是九點到男子經營的診所,那是一間小診所,若有貧困的人家來看病是不必收錢的。男子曾說過這是他所能付出的一點補償。

「科穆伊先生每次開的藥都好苦──嘛、不過科穆伊先生和利娜莉都很有精神的樣子呢。」

檢查完回到家已接近中午,其實由診所返家的路程並不遠,因為途中去了一趟麵包店,所以晚了些時間回家。

中午的午餐是日式的,因為禁不住孩子懇求的眼光,少年只得把碗裡的時蔬天婦羅分一半給孩子。其實孩子現在是不能多吃油炸食物的。

下午橘髮少年來訪的時候,孩子方才喝了一杯熱牛奶睡下了,因為不想一個人在房裡,少年只好用暖被把躺在沙發上的孩子包得圓滾滾的,自己則坐在孩子身旁。

「亞連在睡午覺啊,那糯米丸子只好晚上再吃囉。」

笑嘻嘻地將裝有點心的紙袋放在茶几上,橘髮少年刻意壓低了音量。

客廳的擺設皆是暖色調的,燈光亦是偏淡黃,闔起的玻璃窗阻絕了外頭飛揚跋扈的烈風。

「今天是檢查的日子吧?阿優,亞連他……」

坐在另一張沙發上,橘髮少年喝了一口茶才開口。

聽見友人的問話,少年低頭看了一眼睡著的孩子,左手覆上孩子因側臥露出一邊的耳朵。

「科穆伊說豆芽菜的情況不太好,寄生型的適合者大多都是如此。」

「是、嗎……」

背部向後陷入椅背,橘髮少年又喝了幾口茶。

戰爭結束之後他依舊隨書人四處旅行,頭髮剪得比從前稍短些,每一根落下的髮絲俱是為了紀念一個生命,無論是逝去的抑或猶然存在的。而橘髮少年仍然用著拉比這個名字。

「豆芽菜說他還想看櫻花,要我到時候記得做賞花便當給他。」

捋過幾綹孩子雪色的軟髮,少年這麼說著。

「哇賞花便當耶──花開的時候要找我來喔!順便找利娜莉他們一起來,人多熱鬧嘛!」

置下茶盞,橘髮少年嘿嘿笑了幾聲,身子往前傾、一隻手撐在膝蓋支著臉。

「阿優可要好好照顧亞連啊……畢竟我是看著小亞連嫁出去的呢。」

「蠢兔子你是很想變成今天的晚餐嗎。」

「哎哎阿優你不是打算要吃豆芽菜嗎──」



耳畔流過低低的笑語,溫柔地輕吻著臉龐與心口。

指尖被握在溫熱的掌心,恍如繭中的蟲靜靜等待著蛻變,終將完成一份生命,展翅遠行。



※ ※ ※



蝴蝶飛呀飛,飛呀飛,飛在一座春天、飛過一叢夏天、飛向一片秋天、飛至一株冬天……

牠合起翅膀,擁著一朵小小的淡色的櫻花,輕輕咬了一口花蜜。


──────啊、好苦,好苦……

然而末了,竟有一絲甜香。


花瓣上的露水悄悄跌落,揪著一枚櫻瓣拉扯而下──



那是,想念的味道。──────



※ ※ ※



當天晚上橘髮少年留下來一同吃晚飯,吃飯時橘髮少年不忘手舞足蹈地對孩子說他這次去歐洲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孩子津津有味地聽著,時而加上幾句少年要他快吃飯的話語。

晚餐過後沒多久,橘髮少年便離開了,因為這次他會在這裡待兩個月左右,約好過幾天再見面。

就寢前少年和平時一般盯著孩子吃藥,孩子照例苦著臉、一副慷慨赴義的表情,把藥摻著水咕嚕咕嚕吞下去。

夜裡,少年與孩子睡在各自的床,進房時孩子發現水漏裡的菡萏又掉了一瓣,紅著眼眶差些要哭鼻子,還是經過少年的安撫才稍稍平復。

晚上房裡倒是不拉窗帘的,往往是少年起床後,為了讓孩子睡飽一點才拉上的。淺淺的月色透過雲幕沁入臥房,猶若注入泛著螢光的寶藍色海水,隨風漂浮。夜空中那顆滿月,倒一下子和沾了水、微微發皺的紙巾有幾分相似。


而真正斟了水的那朵蓮花,仍舊安靜地站在那裡。



「明天……」

「嗯?」

「假如明天早上我睡得太晚,優要記得叫我起來喔,我想跟優說早安。」

「……嗯,我記得了,笨豆芽菜,快睡。」



水面有幾枚蓮花瓣盪漾,偶然撞到水漏瓶面,再悠悠緩緩地蕩回來。



「晚安,優……」

「晚安……亞連。」


他說著,一字一字、一句一句,那麼深刻而珍惜的。



而那朵蓮花,仍努力抓住那惟一的時間,默默地卻緊緊地。



※ ※ ※



生命的終點只是一束花。


        ────夏卡爾







×Fin



不知所云記:

這是我一直很想寫卻遲遲沒動筆的一篇文,之前寫過幾行開頭,可是怎麼都寫不出我想寫出的感覺,沒想到今天下午終於寫出來了QˇQ
我原本是想讓Allen領便當的,就像〈未央〉裡的Yu一樣,只是拿起筆開始寫,這個想法就被我拋在腦後了XDDDD"(巴)
畢竟還是不忍心吧……嘛說起來會有這篇,是因為去年在報紙上看到文末夏卡爾的那句話,這句話有打到我這樣=ˇ=(何)可以把這篇看作〈rosemary〉的續篇,假使不想要這麼哀傷(?)可以當作獨立的兩篇。是說讓我覺得挺意外的是〈rosemary〉已經是一年前寫的了‧_‧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呢。(望)

在每一天每一日,累積平凡而幸福的小小時光。大約就是這樣^__^
這兩個孩子之於我便是這樣的存在,無論是小夫妻或者變成老夫老妻都還是很可愛的喔ˇXDDDDDD(樂*)
那麼我要繼續鑽進書堆中了=W=/(滾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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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謬蕪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