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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E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不再對聖誕樹梢的星輝許願,雪花球不再吹揚鎮夜無瑕的喜悅,蛋糕不曾再歡慶年歲,餐桌上加熱鮮少能安撫脾胃遑論喜好的口味,你脫下了體操鞋又封印了軍靴,為了爭搶超市特價的剩食慌亂擠進長長的隊伍,在任何一列編隊中看起來都格格不入。

你在人群裡像個人卻也不是,在父親血緣的那一邊同樣不夠資格。

 

你如何再交付信任,如何再喜歡,如何愛如何被愛。

可是,張開羽翼從天而降如君臨,他看著你,告訴你所以是你,你就是你。

 

──As Hemingway said, “There is nothing noble in being superior to your fellow man. True nobility is being superior to your former self.”

 

一次你讀了他書架上的收藏,信口言及作者,他當即引用這麼一段。彼時你甫被速食店店長資遣,沮喪地愁著妹妹的尿布錢,你曉得他是藉此委婉鼓勵你,如同教導禮儀時那句「Manners maketh man」,以及每一回狀似不經意的意在言外。

 

你想相信,即使過於天真,你仍想相信他,你願意踏上他領航的步伐,你想再一次為自己勇敢地飛翔。

你願意再度直視鏡中的自我,無論是人類或惡魔,他都對你伸出了手。

 

謝謝你,Harry

謝謝你,讓我又是我。

 

「所以……那位先生就像你的長腿叔叔囉?」

 

「噗──RoRoxy妳亂說什咳咳咳──」

 

面試結束後,為了向友人答謝,你們約在附近一間咖啡館共進下午茶。話題兜兜轉轉,忘了為何從工作天南地北聊到近況、又聊到感情生活,你宛若被套話,原本支支吾吾,最後嘰哩呱啦一股腦兒傾吐,一回神什麼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

唯一保密是你和他的真實身分,畢竟奢望一名人類相信天使與惡魔,半人半魔的惡魔還對天使抱有好感,怎麼聽都像是天方夜譚。

 

「我覺得滿像的啊,還是你不介意Sugar Daddy這稱呼?手工訂製西裝可不是超市減價區買得到的東西。」

 

兀自淺啜一口熱咖啡,她絲毫不同情你被茶狠狠嗆著,甚且火上加油補了一槍。

 

「咳咳咳──我們、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咳,他算是我的、咳我的老師──」

 

勉力忍住喉間的麻癢感,你捂著嘴反駁,卻更像惱羞成怒的鬧彆扭。

 

「反正你和他又不是學制內的師生,年齡不是什麼問題吧,不然也有威而鋼。」

 

Roxy妳真的是千金小姐嗎妳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超現實的東西啊!」

 

悲壯地抱頭撐在桌上,你盡力想把腦中未曾考慮過的那盒藍色藥丸抹除,但愈努力愈是徒勞無功。

 

「給你個朋友誠心的忠告,要嘛今晚約他吃晚餐然後爬上他的床,要嘛一句話也不說乖乖回家沖冷水澡打手槍。」

 

拍拍你的背,她將碟子內最後一塊司康送進嘴,出手俐落霸氣,如若那一不做二不休的豪氣干雲建議。

原先按在頭上的雙手轉為遮著臉,你不知該向友人比中指或道謝,縱然性別不是問題,問題比較大的是你們的身分──年紀不是阻礙,雖然你不知道他算起來究竟年長你幾歲──性生活、咳咳咳咳咳咳咳……

 

「回去好好準備,Eggsy,預祝你職場情場都順利,這一餐我來請。」

 

撈起背包,友人笑得甜美,卻令你感到不寒而慄,就似被蛇妖玩弄於掌心。

 

「假如沒爬上他的床,那也不用氣餒,直接爬上他的腿也可以啊,Eggy。」

 

Roxanne Morton我要跟妳絕交!」

 

憤恨地豎起中指,你心中噴湧無數髒字,霸占腦海那盒藍藥丸怎麼也無法消除,是嘲笑你的純情,抑或輕薄你這方面的私密經驗為零。

驀地,你臀部一緊,是期待或害怕,心頭小鹿亂撞。

 

Harry,你看著我的時候,是不是和我看著你一樣。

因為你在了那裡,對我來說,就是天堂。

 

 

 

 

Side H

 

 

若然每一種味道均能勾勒一番聯想,那麼該是什麼,才不致使你反覆憶起過往。

 

香水,墨水,茶水,酒水,汗水,淚水,血水,露水,雨水,流水。

花開花落的芳香,草地的濕氣和海洋的鹹味,或灰或白的雲,哪一座世界真是無邊無際。

 

佳茗與璚漿,大多時候唯你獨酌,馬丁尼屬於人類的花俏把戲,然你不得不承認嘗起來滋味頗佳,或者,你們其實和人類太過相像。

不論以哪位歷史人物命名,威士忌在口中俱似苦藥,凡常你是會避免的,但十七年前那場悲劇,令你也只能以烈酒灌醉思緒,幸卻也不幸你們不若人類容易宿醉,可這般清醒難說是不是該被歆羨。

 

何如判別是非,多深的銘印才能名為想念,哪裡才是終點哪裡才是起點,走多少路才能視為長遠,再痛的心能否為所愛不悔,勇敢必須多強烈才能義務反顧躍下懸崖起飛。

漫漫長夜,沉睡過後睜開眼,拂曉之時,是不是已然晴朗的明天。

 

前進或後退,哪一邊才是真實的世界。

倘然,是他在你身邊。

 

辦公室均附設獨立起居室,大約等同人類的單身套房,差異除了有無房租,最根本許是這裡不能說是家吧,儘管你一直生活在這裡,儘管你們從來困守在這裡。

所幸,此時此刻,他也在這裡。

在你的辦公空間,在身邊,在眼前。

 

面試過後,男孩堅持予你回禮表達謝意,雖則你一切無虞,但他不肯退讓哪怕半步。提議婉拒再提議,最終以他為你特製一杯馬丁尼作結,既不必額外鋪張,又可展現他在酒吧工作期間習得的專業,何況馬丁尼一向是你調酒時的首選,何樂而不為。

 

「一杯馬丁尼換一套訂製西裝,對你來說好像不太划算呀,Harry。」

 

將調好的酒遞給你,他抬高視線有些內疚的表情,令你想起曾抱在懷中的小狗,比方藏起你的牛津鞋被發現、咬壞睡袍綁帶不想被處罰,狗兒也會這樣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你,俟你無可奈何嘆氣,再歡欣地搖著尾巴等待抱抱,一點反省之意也無。

 

「世上有許多事物是無價的,人類難得的善意也好,幼兒純粹的心靈也好,我希望你知道,很多事你都是值得的,Eggsy,包括一份你願意付出的工作。」

 

接過酒盞,酒香中那顆小巧橄欖讓你聯想他的眸色,而在指尖匆匆掠過時,他倏忽屏息的呼吸如斯明晰,一如你掩飾過去字句斯須的斷音,卻如何掩藏不了灼熱的心音。

 

「等錄取通知正式寄來,我再替你做一套西裝當作賀禮,我記得你上次也頗中意另一種料子。」

 

「欸?不用啦Harry,你已經送我一套──」

 

「總需要備著另一套換洗,況且沒有一位紳士會穿著前一天沒洗的衣服工作,這點我恐怕沒有商量餘地,Eggsy。」

 

淺呷一口瓊漿,你清楚男孩各方面的潛能,調酒的才能自是不俗。

聽見你的通牒,他張嘴仍想申訴,可你決定的事未嘗動搖,他只得略帶不滿地噘起嘴,咬著杯緣悶悶地說了一句「YesHarry。」語氣像極給占了便宜,著實讓你哭笑不得。

 

Eggsy。」

 

擱下羽觴,你銜在唇緣的笑意三分無奈七分寵溺,宛然金波醇厚,釀在眼底滿溢皆為溫柔。

 

「好啦我知道啦,謝謝你願意幫我做西裝,我會好好工作每天洗澡換衣服,天使大人──」

 

「我曾教過你,說話時要看著別人的眼睛,記得嗎?請抬起頭看我,Eggsy。」

 

聞言,他先把目光移往一旁,旋後嘟噥著將酒杯放在檯面,仰起臉注視你,那雙璀璨如寶石的綠眼睛此時此刻惟你倒映,多麼驚心。

 

「那天在裁縫室替你量身的時候,你知道我在鏡子裡看見什麼嗎?」

 

開口你輕輕地提問,那一日和這一日,那時與這時的你們。

 

「呃……一個看起來很蠢,不知道怎麼量身,想搞懂到底發生什麼事的人?」

 

他蹙起眉宇答覆,每每感到懊惱困惑,男孩總會皺起臉,不禁你想及他日前撿回家的那隻狗──作為半個監護人,你當然熟知男孩的大小事,甚且當事人未覺察的事實。

 

「我看見一個有潛力的年輕人,他想以自己的能力對社會做出貢獻,不管從小遇到多少困境、或者被迫放棄無數次,他依然沒有失去心中的善良與忠誠。」

 

凝視他的雙眼,你的口吻如斯溫柔,整顆心暖得滿得酸澀得恍若疼痛。

 

「不論身為惡魔或人類,他擁有的情操甚至比許多天使更高貴,身分和難關不曾阻止他做正確的事,這些都不是我能教導他的,而是源於一個令人尊敬的靈魂本質。」

 

字字句句,自你心底萬般深摯地傾訴,若你未曾有過一顆心、若你曾情不自禁想望留下陽光的溫暖在手心、若你明知不該是的卻仍無以抑遏地伸出手靠近──若說誰微笑,只因遇見了你,只因你是你。

 

「你是特別的,Eggsy,我會永遠守護著你。」

 

牽起他的手覆在你的心口,果如每一遍如是熾熱鼓動的理由,是因為他在心中。

睜大眼他無疑是不可置信,眼眸閃爍似風似火,似一次無以名狀的怦動。

 

「……Harry──」

 

仰起頭他握緊了扣在你掌心的手,闔眼之前,你看見他眸底多麼燙一滴淚,而你願意疼惜,願意掬手輕輕捧起,願意每一聲每一生他的願意,珍而重之地。

 

啊,我親愛的你。

 

我愛你。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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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謬蕪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