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A

 

 

 

第一朵雪花落下的時候,你明白是夢。

 

夢境裡已遍地皚皚,黑夜與白雪既分隔也縫合了天地,但你所立足是沒有影子的,遑論足跡。這裡是哪裡呢你並不是很疑惑,現蹤於視野的獨獨是雪地,風聲拂過耳際,以及可能屬於你的呼吸。

夢的緣故吧因而不冷,你身上是那襲白上衣和黑毛線外套,與戀人相同的款式僅是對調了配色,是臨睡前你們換上的睡服,不過外衣是待起床後添加的。

 

是什麼樣的夢呢?眼下的虛實又將流轉至何處?

尚且思量著,翕然,一枚雪華悄悄飄落在了視線,你仰起頭下意識抬起了手,那片飛雪靜靜棲止於掌心,無聲無息。凝眸手中的雪片,還未感受到冰冷或雪融,旋即,那朵雪色竟化蝶拊翼,款款迴雪向上翩躚。

 

知曉在夢中,是以你並不十分意外,仰起臉望著潔淨蝶夢飄遠,憶及了魔術或魔法,大紅氣球和小丑濃妝,那束安葬於回憶的紙摺花,綴飾了彩繪玻璃的教堂。瑪那。

 

──汪!

 

逐漸陷入追憶時,無預警的一聲犬吠點醒了知覺,狐疑地轉過身你朝聲源望去,原先空無一物的雪景中,不知何時孑立了一棵樹,樹梃隱隱鏤刻了文字,那是早已烙印在你心版的筆跡。

能不能說是詫異,心跳不由得失序。然而,當你定睛想辨別樹上的字跡、因此往前邁步時,餘光掠過藏身樹後一抹堅韌栗色,背對的身影在樹旁顯得更為瘦小,舉著一只手看似掩著淚水,那紮起如尖刺的總髮及腥紅左臂你何止熟悉,分明是昔日的剪影,重現般歷歷清晰。

 

忍不住睜大了眼,不自覺又走近幾步想確認,可當你準備將手搭上樹幹傾身,那小小的人影卻像有所覺察,一溜煙跑向樹另一側。你在心裡「咦」了聲,一面忖度這棵樹居然如此高大嗎,這是第幾次在夢裡與他人往來,一面躡足跟著繞了半圈,稍候須臾,以免再度嚇跑對方,是故小心翼翼地彎下腰探出頭……

 

──啊。

 

啊。

 

此刻,映入眼簾的情景,令你不禁屏息。眼前,距樹木不遠處,原是栗髮的小小孩子竟已蛻為滿頭雪白,過大的側背包負載著金色魔偶,這一幕背影及一夜白首的緣由,你再熟習不過。

然與疇昔不同的是,在小小的他身旁,並立著一個稍稍高了些的小人兒,齊肩黑髮和挺直的背脊,傷痕纍纍的裸臂縱使密密纏結了繃帶,猶隱約滲出了血紅。

 

那是你曾在遙憶中目睹的,尚未執起利刃,還會坦露忿怒之外的表情與心情,偶爾仍藏不住眼淚的兒時少年。

 

為什麼會一同現身在這裡,為什麼會重返你們猶未相遇的彼時,為什麼你會撞見這般幻夢,為什麼,為什麼單單看見,你的心剎那便酸了呢。

略直起身你啟齒卻發不出聲,或許你更想問的是,在走過這麼痛這麼遠的路,嚥下萬千把聲喚灼傷的血淚,心摔碎千千萬萬遍,靈魂劃開了多少絕望的傷口,面對儼然凝止了永夜的冬雪和永生於視界的紅蓮,他們抑或你們,終有一日回眸旅程之時,是不是能夠在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面前蹲下來,摸一摸他的頭,也許揩拭依舊燙手的淚滴,擁抱小小的身軀,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徒然、謝謝你一直以來這麼努力這麼勇敢──

 

如果可能。如果可以。

如果還來得及,你願意還是你。

 

然後,是當他們安安靜靜朝你回首,墨玉與水色的眼睛皆含苞微光,恍如風雨後終得以晴朗。你眨下了眼或者忘了,耳畔驀然漣漪那首疼痛又美麗的搖籃曲,溢出心口的話語及呼喚,最後輕柔搖盪著平靜,是不是可以微笑了呢,在這一刻。

 

謝謝你們,我很好。我們都很好。

 

是誰開口又有誰聽見,若然同時是重逢與握別,因為你知道是夢,而夢即使輪迴無數夜也無法將往日改寫,清醒後仍要明天。

不過,也正由於是夢吧,拼湊也好縫補也好,那些起飛的願望宛若星輝閃耀,無關晝夜是否將盡,亦無關現實的傷疤是否癒合。所以你看著他們牽起了手,在你其實還不曉得他將和你許諾此生的時候,在他猶未聽聞你的名字並另取專稱的時候,在那個「家」彷彿只能奢望只是囈語的時候。

 

已經找到了喔,我們的Home

 

相視著你在心底如是想,隨即難以言喻的直覺波動,是時間差不多了吧,該舉起手揮別或止於目送嗎,但無論哪種方式,你又是以何如立場。斟酌俄頃,深深吸氣後淡淡吐息,依循本心吧你淺淺勾起了唇緣,無須言語更不須再見,因為他們就在你心裡面,永永遠遠。

 

──「     」

 

沒關係的。都會好的。

 

然後啊,是風吹動了樹杪沙沙的,沙沙的。

於是,你們一起笑了。

 

而遠方,已然天亮。

 

 

 

 

 

 

緩緩睜開眼,轉醒時,除了由微曦半揭亮的室內景象,你感覺到的還有他從身後擁著的體溫,一床共被之下他習慣了摟在你腰際的手臂,而他的另一只臂膀讓你側臥作枕,你的左腳丫輕輕挨著他的右腳背。他的手心腳掌均比你大上一些,在這座千瘡百孔卻又繽紛燦爛的世界,成為了使你心安的支點。

偎在懷抱裡很暖,幾綹玈髮落在頸間有些癢,可你並未伸手捋開,僅僅輕輕地輕輕地,抬起手覆在了他的手背,而後再次闔上眼,或好夢或寧睡,只要依然在彼此身邊,就是最好的一天。

 

對啊,我會記得。記得我,記得你。

記得以前的我們,記得以後的我們。從很久很久的以前,到很久很久的以後。

因為,是你握緊了我的手。

 

當他的薄唇輕吻在耳沿,禁不住你笑出聲,什麼時候醒的呀倒是不必追問,如若夢寐中每一句未竟之語,畢竟時光是毋須解答的,而你已把他的名姓簽署於生命的叩問了。

索性翻過身面向戀人,相擁的不只身體,更是兩顆因彼此完整的心。雖然不餓但你詢問要吃早餐了嗎,在他懷中蹭了蹭,擺明不願起床,對此他自然清楚,答以晚一點再說吧整天只想著食物的笨豆芽菜,略略攏緊了交臂,旋後在你額緣一吻,晚安吻或是早安吻,在體膚上在心上如斯溫熱。

 

我才不是豆芽菜、笨蛋神田──儘管被抱在懷裡毫無殺傷力,你猶重申立場一般駁正,在對方頸側輕嚙一口,他咋舌了聲狀似不耐,可雙臂仍緊擁著你,恍然長長久久的。無比真實的。

 

你們會好的。

 

 

 

 

 

 

×Fin

 

 

 

不知所云記:

 

標題引自泰戈爾《漂鳥集》中的「The cricket's chirp and the patter of rain come to me through the dark, like the rustle of dreams from my past youth.」只取後半看起來還是好長哎唷喂_(:3 」∠ )

這篇是小白視角,應該還會有一篇阿黑的。

那、給阿希~咩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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