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以償

（一片一片，一遍一遍。）

（為你，千千萬萬遍。）

一片花瓣飄落於土壤，季節遞嬗後，能不能含苞相同的芬芳？

一片葉子漂蕩在海洋，風雨的盡頭，能不能指引思念的風向？

一片蝶翎凝止了時光，仰望穹蒼，是不是猶記得破蛹之後第一次飛翔？

一片雪花依隨淚花滴淌，是將記憶凍傷，抑或把嚥下的與咬不住的嘆息融化？

一片碎鏡照面心房，闔起眼的時候，你眼前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

一片寧靜，當我睜眼看見陽光，當我眨眼聽見雨聲，而你都在身旁。而你是家。

身為一向不喜早起覓食的鳥兒──儘管他們本身具備鳥兒和蟲──遲到是現任首席騎士承襲自前任的陋習。除非任務必須，然則一日之始揭幕，老紳士與小騎士更樂意掩被試驗各式進身之計，物理的字面意義上的。

不過，自從屋裡住進小家人，大人的作息再難如昔隨心所欲。

襁褓時期，餓了醒了哪裡不舒服了無聊了不開心了，小寶寶放開嗓門的嚎啕堪比警鈴，生理時鐘隨時能跨越國界，逼著雙親不得不日夜顛倒，最後只好派出人肉奶嘴這帖特效藥。

長大一點會走會跑了，不僅白天須留意小娃娃橫衝直撞可能造成危險，夜半也得提防小崽子查哨，從嬰兒床越獄直奔主臥大床，提出「PAPA為捨摸趴在DADA上面墜覺」、「DADA為捨摸坐PAPA騎馬馬」這類破壞力勝過核彈的疑問。

如今，小傢伙就讀幼稚園，萬不可遲誤，以身作則才是榜樣。

鬧鐘響，快起床，刷牙洗臉吃早點，上學制服上班西裝，小皮鞋和牛津鞋，領帶或領結，到學校揮手說再見，放學再回家一起午睡。

小朋友準時上課的責任感，無形中改善了老朋友幾十年如一的貽誤惡行。雖然僅限上學日，但魔法師十分滿意，解鎖平板，決定下單幾件禮物，獎勵小王子在矯正國王王后一事的付出。

這天，下課後由爸爸爹地陪著來到總部，和魔法教父共進午餐，小人兒分享在學校發生的事。老師請大家分組，每組合作完成一幅拼圖，他們選到大象的圖案，Richard一開始把象鼻放在尾巴，還好Alice發現了調換位置，沒有變成假象。

「我還有說，Papa跟Daddy說過，大象的牙齒要在大象身上，人的牙齒也在人身上，牙齒生病要看醫生，人不可以亂拔大象的牙齒。」

見小教子鑿鑿有據說得無比認真，魔法師頷首表示肯定，慶幸國王和王后未輕忽對小王子的教導。確實，象牙是象身體的一部分，人類何如愚妄能恣意掠奪萬物，甚而侵犯他人。

「所以呀，吃完東西要刷牙，才可以保護牙齒喔。」

「我知道！小不點刷牙，Daddy跟Papa也刷牙，Uncle Meni也要刷牙。」

一面說著，小騎士一面抬起手，輕輕揩拭小嘴巴旁沾上的麵包屑。甜甜笑的小傢伙眼睛亮晶晶，在微暖的庭午，那雙新綠點亮每一刻最柔軟的暖意。

托著水杯，薄唇輕輕吻上杯沿，老紳士聽著純真的笑語，憶起卻是那通電話。比時，男孩憤氣填膺地指控他活在象牙塔，表面上的氣話，是不是也有幾分真實。西裝盔甲，利刃手槍，瓊漿與鮮血俱為腥紅，他以傳說的代稱常駐危險空座，以標本填空滿室缺氧般的寂寞，一紙紙頭版砌成塔樓，他置身其中，惟影子徒留。

可是啊，可是，亦是男孩對他說了，讓他成為他的蝴蝶吧。

他們之間的蝴蝶效應，興許源自那顆被疏忽的手榴彈，那枚凝固了死期的徽章，那夜他回應他的名字，那杯飲盡與未竟的啤酒，那發沒扣下的扳機，那聲目睹的槍響，那步咬牙的追尋。

那句，我愛你。

時潮暈開漣漪，哭和笑皆為點點滴滴，猶若小小的生命泡在羊水裡，他們的生命長河因此匯集，恍惚奇蹟。

我愛你。

從此，我們愛你。

下午，一家三口玩了少頃拼圖，穿插公務處理和例行鍛鍊，魔法教父樂於擔任小教子的玩伴，更從現成拼圖晉級自製，圖畫紙、蠟筆、膠水以及安全剪刀一應俱全，臨時偕做一堂美術兼手工藝課。

夕暮，本說定一起返家，然而一樁突發狀況，老紳士必須加班和魔法師商討對策，翌日仍得上學，小騎士遂帶小人兒先搭上回程的車。

「Papa要乖乖吃飯哦！我跟Daddy、J.B.在家等你回來。」

「謝謝你的提醒，小不點。」

臨走前，小傢伙念茲在茲叮嚀，老紳士蹲下身與孩子暖暖地擁抱，並和小騎士交換一朵斟著茗香的吻，若非礙於魔法師及小人兒在場，他們的親吻勢必將濃烈至妨害風化。

送別家人後，他著手解決眼前的急件，是魔法師已追蹤一陣子的組織，不算首要威脅，但也潛伏危險。

針對情勢大略推演，調度距現場最近的騎士，同時派遣幾名後援，總算協力排除可能引爆的危機。老友幾乎是確定警報解除當下即趕他回去，理由不言可喻，不過是不想讓小教子掛心。

揮別總部，轉乘計程車到家，幕色已深。摘下眼鏡收進衣袋，未免打擾家人鄰人，他的步履收得比平素更輕一點，轉動鑰匙開門也幾不可聞。

狗兒覺察動靜來到玄關，獲得拍拍後又鑽回客廳的小窩繼續睡。關上照明，外頭不寐的街燈之外，光源僅餘幾盞夜燈，是他們為了猶怕黑的孩子加裝的，仿若星星，在夢中指向家的足跡。

推開兒童房門，小人兒已然香甜寧睡，今夜陪睡的是抱抱羊，不曉得天使的夢裡是不是也盛開棉花糖。

「爸爸回來了，謝謝你和爹地等我。晚安，小不點。」

掖妥被緣，俯身在小傢伙額上輕吻，老紳士蜜色的眼底釀著三分柔情七分珍惜，為著能這般如常晚安，所愛健康平安。

一早還得帶小人兒上學，不宜再熬夜。

踏入主臥，床頭燈醒著最淡的目光，在牆面拓印寬闊的肩影，是家人最安心的枕，因他的體溫。雖已入眠，但職涯養成對周遭的警醒，小騎士許是感應誰靠近，碎金髮絲在枕頭勾動意識，老紳士於是彎腰在枕邊人耳畔輕哄，親愛的，是我。

是我。

為你。

而後，小騎士再度沉入睡眠，老紳士起身本欲洗浴，可不經意流眄，床邊櫃上一幀拼圖卡片，兩個大大的人牽著一個小小的人，還有狗兒，還有好多好多愛心，心裡面寫了好多人，其中一顆將Papa和Daddy寫在一起。

拈起卡片，指尖輕輕撫過那顆心，夜深人靜，他的心啊鼓動如斯清晰，全心全意地。

拼湊起歲月，拼湊起世界，拼湊起我們之間。

謝謝生命，讓你完整我們的每一天。

然後、早上，太陽公公早安，沒賴床的小王子發現，書桌上出現一張心形的彩虹色紙，中間寫著Papa與Daddy，和他自己。

Love will show you everything。

×Fin

不知所云記：

標題君是拼圖～這篇是幼稚園小柯基>W<

「為你，千千萬萬遍。」斗膽引自《追風箏的孩子》，夫夫當然不只千千萬萬遍噢噗、(被扔洗衣機)